湘源文选名水45沧桑变易三江口
陈湘源岳阳历史文化研究文选书影
沧桑变易三江口
三江口落日熔金如画图
说到三江口,老岳阳们都会毫不犹豫地指向城陵矶。这里滚滚长江西来,浩浩洞庭北注,江湖汇流,清浊分明,波澜壮阔,蔚为壮观。有时,还可见“江猪拜风”“河豚戏浪”,现已成为“洞庭游湖”的一个重要景点。
对此景点,有些导游或旅游读物在介绍三江口时,说长江自枝江至城陵矶一段,九曲回肠,为古荆州辖地,可称“荆江”;城陵矶以下则为长江,或曰扬子江;洞庭湖汇集三湘四水而与之汇流,是谓“三江口”。这种解释,稍加推究便会觉得不妥。何哉?即便荆江与扬子江之说成立,也是首尾相连,不能称之为“口”。何况扬子江作为长江的别称,始于“近代”,对此《辞海》解释得很清楚:“扬子江名。长江在今仪征、扬州市一带,古称扬子江,因扬子津及扬子县而得名;近代通称长江为扬子江。”扬子江是长江的别名,皆囊括了长江的全部,不再是长江某个分段的名称。前术导游或旅游读物的介绍,应该说是犯了个常识性的错误。
三江汇流大江东去
确实,历史上洞庭湖区“三江口”名称的成因是比较复杂,但绝对没有所谓不同河段的连接与湖水合流而称为“三江口”的,也没有两江汇合处称为“三江口”的,凡是定名为“三江口”的,都是三条水流的汇合处。致于现在城陵矶“三江口”名称的由来,则是特殊的历史地理变化造成的“南名北移”。因为自有文献资料记载的多年来,由于自然地理变化频仍,因此文献记述也就纷繁沓杂,如若不经认真梳理,对于一般的导游来说,的确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。
清浊分明三江口
洞庭湖古名“九江”,就因它是湖湘江流的汇聚之地得名,加之自古以来长江冲出三峡,进入两湖平原即呈漫流状态,“三十年河东,四十年河西”,造成湖区的众多水道变化莫测。不仅支流河道多所变迁,就是干流的主洪道也因重大洪水年岁而游移,曾几度出现长江干流在南的“南江北沱”,和主泓道在北的“北江南沱”的不同时期。在这两个不同时期,都曾有“三江口”名称的出现,它们不仅地理位置不同,而且汇合的江流名称也不同。仅此,便教人眼花缭乱,何况即使在同一时期又有着诸多变化,真有点让人应接不暇。下面分别作个简略梳理。
首先说“南江北沱”时期。此时的“三江口”最早见于晋代郭璞注解的《山海经》,他在注解“洞庭之山……帝之二女居之,是常游于江渊。澧、沅之风,交潇、湘之渊,是在九江之间,出入必以飘风暴雨”时说:“江、湘、沅水共会巴陵头,故号三江之口。”“巴陵头”是按水流方向来定位的,指水的上游,“巴陵头”即指巴陵古城南面。“口”《说文解字》释云:“人所言食也,象形。”后虽引申出多种意义,但仍不失其原意,“三江之口”即江水流出来汇合的地方。郭璞为什么这样注解呢?因为他注解的是先秦地理,需要订正长江干流和九江(洞庭湖古称)流域变迁的复杂学术问题,故而对“江渊(长江)”“湘”“沅”的汇合作出形象描述,以加深人们的印象。也坐实了古今学者关于远古时期长江出峡呈漫流状态,到先秦时期则自湖北省枝江分流,主泓道在南,次泓道在北,因此自古便有“南江北沱”“北江南沱”之说。
百舸争流三江口
近年学者们根据文献和实地考察,证明了郭璞注解的正确。年,海河出版社出版的《长江水利史论文集》刊载罗海超《长江中下游河道的历史演变和早期治理》云:“荆江河段为长江河道历史演变最复杂的河段。长江出三峡后至宜都以下,进入平原地区,水流漫溢,分汊较多。枝江原在长江两支分流之间的百里洲上,故称枝江(现枝江已寓长江北岸)。当时南江为干流,北江为沱(支流),南江经由虎渡河下行汇于洞庭。后随着云梦泽的变迁,北支转为干流。”席珍国《先秦时期长江水域开发治理史料考》云:“沱江为先秦时期荆江的名称,为长江北支。正流经今虎渡河、会澧水、入洞庭、出岳阳与沱江汇合。”年,水利出版社出版的《长江水利史略》云:“西汉时期,原来作为长江主流的南支开始淤塞,演变成后来的虎渡河,长江北支荆江变为大江的主流。”一般认为今日流经华容县入东洞庭湖的沱江即“江渊”的遗留。总之,郭璞注解的是“南江北沱”时期形成“三江口”的情况。至于汇合的具体地点在何处?则因洞庭湖是一个地堑性湖盆,从万年前开始即以加速度的形式下沉,原始地貌变化太大,今日已无法考证。但郭璞的注解也说明,岳阳历史上第一次出现“三江口”的名称,指的就是三条水口的汇合处。
其次说“北江南沱”时期的“三江口”。最早记述长江北干流“三江口”的是北魏郦道元《水经注》:湘水“又北至巴丘山入于江。山在湘水右岸,山有巴陵故城……城跨冈岭,滨阻三江。巴陵西对长洲,其洲南分湘、浦,北届大江,故曰三江也。三水所会,亦谓之三江口矣。夹江列关,谓之射猎。”
波撼岳阳城杨一九摄
这段话说明“三江口”它就在今日岳阳古城西门对面的柳林镇一带,“城跨冈岭,滨阻三江”表述的便是这个意思,“夹江列关”就更加形象。“滨”:濒临迫近,“阻”:阻止、倚仗。“长洲”,《岳阳风土记》云:“江西沙洲,旧曰长洲,今名鲟魚嘴。”《君山农场志》:“鲟魚嘴即今林角老至岳阳渡口这一片洲土。”“其洲南分湘、浦,北届大江,故曰三江也。”是说长江与湘、浦在此合流。长江、湘江很好理解。那么“浦”者为何?《辞海》释“浦”有两个解释,一是“水滨”,二是“渠道”。这里的“浦”并非指湘江之滨的水边滩地,因为“洲”本身就是水边滩地,怎能去分开湘江的滩地?这个“浦”是指人工修筑的一条“渠道”。《吴郡图经续记》卷下“治水”:“或五里七里而为一纵浦,又七里或十里为一横塘,因塘浦之土以为堤岸,使塘浦阔深,堤岸高厚,则水不能为害,而可使趋于江也。”“浦”是渠道意甚明确。那么,在这河湖港汊纵横的洞庭湖区又为何要修渠道呢?《晋书·杜预传》作了注脚:杜预(—),太康中拜镇南大将军都督荆州,“旧水道唯沔汉达江陵,千数百里,北无通路。又巴丘湖(洞庭湖)沅湘之会,表里山川实为险固,荆蛮之所恃也。预乃开杨口,起夏水,达巴陵千余里,内泻长江之险,外通零桂之漕。南土歌之曰:‘后世无叛由杜翁,孰识智名与勇功。’”原来杜预花这么大的力气修这条运河,既可调节长江洪水,便利漕运,更主要的还是出于军事上的需要,为了防患“南蛮”叛乱(诸葛亮七擒孟获,擒了又放,也是为了安定“南蛮”)。今日君山北面的“濠沟”即其遗迹。当时,洞庭湖还是河网割切地带,“涨水一大片,退水几条线”,修这段运河是为了枯水季节连接沅、澧水运兵运粮之需,因此赢得了老百姓的赞誉。
关于杜预修的“浦”──运河,我们还可以从文献和君山区今存遗迹进行考察。《君山农场志》称:“柳林洲(今柳林镇),亦名柳林寨,原为长江故道的淤洲。”柳林镇在君山农场内濠河南湾侧傍,正东对岳阳楼。有趣的是,该志记载农场北边临江处还有个“新河南岸”的地名,似可作为“江”“沱”变易的佐证。大学者吴敏树在主纂清同治《巴陵县志》考证“三江口”名称由来时写道:“濠沟河在君山,南通沅水,北接大江。按:《晋书·杜预传》‘巴丘湖,沅、湘之所会……外通零、桂之漕’盖即是水也。今监利有扬河,盖本出尺八口,横过江达瓦子湾,今为江堤横断,故道不可见耳。”也认为濠沟就是运河的遗迹。瓦子湾即今君山农场新河分场驻地,北对尺八口。年,笔者撰《君山志·大事年表·胜迹(遗址、遗迹)》时,采访了时年86岁的云四庆老人,他说:“解放前我从君山驾船,可经濠河直抵岳阳楼下。”通过以上考察可知,杜预修运河时“长洲”已经延伸到了君山的东面,这样南北朝时的“三江口”所在位置就十分清楚了。杜预修筑运河的史料,似又说明直到西晋时,长江可能还处于“南江北沱”时代,枯水季节北面的长江支流干涸,所以杜预才下这么大的功夫。在杜预去世多年后,北魏才出现郦道元记述的“北江南沱”情况。
自郦道元记述“北江南沱”以来,“三江口”的地理位置也颇多变迁。这里遴选几部有代表性的著作来谈谈“三江口”地理位置变化的情况。唐代李吉甫《元和郡县志》:“巴陵城对三江口,岷江为西江,澧江为中江,湘江为南江。”此文中一个“对”字,说明三江口仍在郦道元讲的现地方,只是将连接沅、澧水的运河直叙为“澧江”罢了。宋代仅范致明《岳阳风土记》载有5条史料。一是“巴陵,荆湖二流之合”。二是引证了《水经》与《水经注》关于“三江口”的记述来论证巴丘的位置。三是在释《山海经》时云:“按澧、鼎、沅、湘合诸蛮黔南之水,汇为洞庭,至巴陵与荆江合而东,州据其上。”四是订正乐史之说:“乐史言:‘大江在巴陵东北流入洞庭湖。’今洞庭水会于江,非江流入洞庭也。荆江出蜀,自高注下,浊流汹涌,夏秋暴涨,则逆泛洞庭,潇湘清流顿皆混浊。岳人谓之翻流水,南至青草湖,或三五日乃还,俗云水神朝君山。”五、“岳阳井邑旧濒江。郡城西数百步,屡年湖水漱齧,今去城数十步即江岸。父老相传,今江心旧阛阓也,濒江沙碛地尚有税绢甚重,云祖来宅税,今不曾除改。北津旧去城角数百步,今逼近石嘴,盖荆江日漱而南,湘江日漱而东也。”上述5条皆述江湖会流在巴陵古城近侧,既论述了“南江北沱”时期江入湖的情况,又记述了“北江南沱”时期江不入湖的现状。如《四库全书》“提要”赞赏的第四条:“乐史《太平寰宇记》谓大江流入洞庭。致明则谓洞庭会江,江不入洞庭,惟夏秋暴涨,乃逆泛而入之,五日即还,名曰翻流水。”比范致明早20多年的张舜民,因贬谪郴州途经岳州所写《郴行录》,记述他元祐二年()见到的江湖会流情形:“岳阳楼即岳州之西门也,下临湖水,北望荆江自西北流,东南至岳州城下,与湖水合而东流,始为大江。”两相印证,在北宋中晚期江湖会流一直在岳州城下。明代,年修的《大明一统志》:“荆江口,在巴陵县北,洞庭水入江处,亦名西江口,又名三江口。”此时“在县北”是以当时县衙建在南门之外来确定方位。隆庆(-)《岳州府志》载:“曰三江,在郡城下,岷江为西江,澧江为中江,湘江为南江,皆会于此,亦名三江口。”
明隆庆《岳州府志府城图》
二志所述地点与《元和郡县志》一样,说明自唐代以来三江口位置没有变化。而明嘉靖、万历年间所著《三才图会》:江水“从城陵矶南入洞庭”,这时江口下移。这两条材料出现了矛盾,隆庆处于嘉靖、万历之间,怎么会有记述地点不同的情况呢?一则可能《三才图会》成书时间较长,若是在嘉靖时记三江口,则与《大明一统志》成书年代相近,所述是天顺年间的情况。另则,可能因为位置变化不大,故因袭旧志。清代康熙、乾隆、嘉庆所绘之图,荆江口多是斜对七里山的,已不正对古城西门了。可是,道光五年出版的《洞庭湖志》虽沿袭了唐代《元和郡县志》的表述,但在“洞庭湖三府一州八县四大水入湖全图”中,描绘的江水却在洪山头附近分了岔,主流直流向城陵矶下边的一个凹漕(似为松阳湖)以下,并在江口处标明“江湖合襟”。支流则自君山农场新河分场(即瓦子湾)进入君山区,斜穿君山农场全境,然后从巴陵古城与城陵矶之间流出与湘水合流北去,再进入“江湖合襟”东下。真是沧海桑田变化无穷。但总体上从北魏至今的年来,三江口一直在君山北面与陆城镇西南面的30多公里地段间徘徊。
其实早在年前,也曾有过“北江南沱”,当时长江与湘江的汇流处就在临湘县城(今陆城镇)附近。清同治《临湘县志》云:“湘水南来,迤城西南入于江,县名以此。”说湘水“迤”──延伸到临湘县城的西南面注入长江,县城是因此得名。当然,这不是说的宋朝临湘建县时的地貌,而是历史上曾经有过的事实,故而县志如此记载。年岳麓书社出版的湖南省考古研究所所长何介钧《湖南先秦考古学研究·试论湖南出土商代青铜器及商文化向南方传播的几个问题》,为这则记载作了注解:“而受商文化影响最强烈的是东岸的湘江下游。当时湘江直接在今岳阳市北区(今云溪区)的陆城附近注入长江,洞庭湖远没有后世所称‘八百里’的规模。年发掘的岳阳铜鼓山遗址正扼湘江入长江的河口,地理位置十分重要,成为盘龙城类型的商文化向西推进首当其冲之处。”何先生是湖南考古界的权威,如此论述,除参阅《临湘县志》外,还参证了其它考古资料(详见《岳阳三千四百年前古城──彭城探微》)。铜鼓山遗址现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,是商代早期商人南渐为保障千里长江水运线的安全,在长江与湘江汇流处建立的军事要塞。由此说明早期“北江南沱”的存在,虽无“三江口”的称谓,但足见江、湘汇合水口变迁之一斑。
“三江口”变迁的原因,是自然力与人力的作用。自然力即大自然的力量,主要是科氏力的作用和洪水泛滥的影响,也与古云梦泽的地貌相关,前述“南江北沱”“北江南沱”的状况就是这样造成的。由于自然力的作用,下荆江河曲发育过程中曾不断发生自然裁弯。据史料记载:明末东港湖、老河自然裁弯;-年间西湖自然裁弯;年月亮湖、街河自然裁弯;年大公湖、古丈堤自然裁弯;年尺八口自然裁弯;年碾子湾自然裁弯;年沙滩子自然裁弯……江弯既能裁直,水口自然改变。洪水带来的泥沙改变江、湖形貌也很惊人。清咸同年间藕池、松滋溃口后,不过三四十年,竟然淤出一个南县!人力即人类有意识改造自然的行为,杜预修筑的运河就是一个典型例子。年,笔者参加过的上车湾裁直工程,将长江原来33.3公里的流程缩短为3.5公里。至于围垸造田改变江、湖面貌就更加惊人。据不完全统计,明代湖区约有个垸子,到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前夕,仅湖南境内就多达多个,万亩的湖区水陆面积,垸田竟占万亩。今日称之为“三江口”的湖江会合口相对固定,也是人力所为。
改造自然沧海桑田
年君山围垦,堵截了自瓦子湾至柳林镇这段长江故道,才出现了我们今日所见的地形地貌。今日荆江口的相对固定,也是因为人类征服自然的能力进入了一个新时代。因此,人们便习惯地将这一地段原来形成的“三江口”名称,“南名北移”冠于此处。这便是今日“江湖合襟”之处名叫“三江口”的原因所在。
江山如此多娇
概言之,“三江口”名称由来,有“南江北沱”“北江南沱”两个不同时期,但名曰“三江口”的地方,皆是三水汇流之处。北干流出现“三江口”名称后,地理位置又多所变迁,故而给人们造成了一些模糊认识。变迁的原因则来自自然力与人力。今日江、湖汇合处称“三江口”,是南名北移,约定俗成。
年12月20日配图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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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简介
陈湘沅,笔名陈湘源,文博副研究馆员,岳阳市政协第四届委员会委员、文史委员,湖南省戏剧家协会、考古学会会员,岳阳国家历史文化名城专家咨询委员会委员,岳阳市非遗专家库专家。年从艺,工生行兼三花。曾任岳阳巴陵戏剧团团长兼编导,创作、改编剧本40多个;导戏20多个;主笔撰写《湖南地方剧种志(三)·巴陵戏志》。年从事文物工作后,出版个人专著《岳阳说古》《千古名城岳阳解谜》《深度解读岳阳名胜古迹》《岳阳历史文化论争集》《解读岳阳楼》等11部。参与主编《岳阳历史文化丛书·千年名邑》等多部;参与编撰和审稿《湖湘文化大辞典》《湖南大辞典》《岳阳市志》等20多部;发表各类文章多篇,有多篇(部)作品获国家、省、市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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